那年 那校 那人 那事 ---------邹志强应邀为《母校情---校友回忆录》撰文

引子：母校五十华诞，嘱余写点东西。余天性疏懒且久不为文，不敢贸然。但校嘱难违，便搜肠刮肚，说点琐碎杂事，真所谓“满纸荒唐言”也。然事已久远，难免记忆有误，有误伤君子者，小生这厢有礼了。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那群狐朋狗党兴奋得豪情万丈地投入高考复习，都认为自己可以“范进”一把了。我却茫然，因为1975年我当知青时，因家庭出身不好已高考“落第”一次了。可恨可恶可怕的政审，我几乎放弃。但我的一朋党却悄悄地替我报了名，于是我又拾起丢荒六七年课本。高考了，题目并不难，我记得语文试卷的第一道题是拼音译成汉文，我的拼音基础好，一眼就看出是“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而最后的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这下触动我的灵感了。我大胆地向党敞开了心扉，我写道：“高校离我很近很近，我的家就住在高校旁（邵阳市一中与邵阳师专相邻），高校离我很远很远，我走了六七年还未迈进高校门。”天啦，高校？为什么在考场我想到的是邵阳师专呢？为什么忠诚的是“教育事业”呢？冥冥之中。高考录取通知书来了，是邵阳师专。冥冥之中，一切皆在冥冥之中。

那年，1978年春，我进了那校，邵阳师专。

1978年春进校，算是七七级生.半年后，七八级生也进校了。春季招生，一年两届生，是否史无前例？是否空前绝后？不得而知。邵阳师专座落在市郊的李子园。阳春四月，这里应是草长莺飞、姹紫嫣红吧。但此时的李子园，既无李白亦无桃红，倒是新生们兴奋地红光满面。学校的基础条件不太好，四三栋学生宿舍，三二栋教学楼，差不多是学校的全部家当了。最威风的要算东边山坡上的那座三层楼的教学楼，典雅，庄重，那是邵阳师专的标志物。前面有一个长长的台阶，共四级，一级为一个台阶，二级为九个台阶，三级为五个台阶，四级为八个台阶，其寓意为“一九五八”，昭告世人，此校始建于斯年。只是校园的路径不敢恭维，差不多全是黄泥巴路，天晴风起一片黄尘，下雨无处不是坑洼。我有一首“山坡羊”，将此做了个讽喻：“春卷泥土，夏翻尘雾，坑坑洼洼校园路。快三步，慢三步，一路行人如跳舞，眼角额头五线谱。晴，学子苦；雨，学子苦。”发表后，获得不少同感。学校的基础条件不太好，但师资力量却非常雄厚，我们中文科的任课老师个个十分了得。如教现代汉语的胡正微老师，是国内著名的现代汉语大师。。胡老师的现代汉语课太“现代”了，太厉害了，什么偏正结构、复合结构、主谓结构，能把一句普通的通俗的句子，打得稀烂，翻来覆去分析得你不知所云，回回听得我目瞪口呆。但人家告诉我，这就是学问。那个斯斯文文的尹飞舟就好象得了胡老师的真传似的，一次现代汉语考试，他居然考了97分。我才79分，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庾文云老师上课很有特色，他每次讲课总是昂着头，两眼望着天花板，备课本他是不屑一顾的，学生们他是不屑一顾的。其板书很费粉笔，一节课下来，黑板上字迹斑驳，黑板下尸骨累累，一地粉笔头。不过，庾老师现代文学底子很深，课讲得天花乱坠。程凯华老师的课我很喜欢，他对鲁迅很有研究，旁征博引，激情四溢，而且旧事掌故，烂熟于胸，好象鲁迅是他的同事似的。本来我想去投靠他的，后来只怪天气，邵阳那两个冬天没下雪，我想“程门立雪”，却根本没有机会。不过，程凯华老师也有“问题”，他男子汉大丈夫的，怕什么打雷。有天上课，一个惊雷下来，他吓得当时就钻进讲台的桌子下，惊雷过后，他从桌子里爬出来，那一脸惊谔，一脸无辜，一脸纯真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当然，有学问特色的老师还有很多，尤其是张玉玲，傅治同等，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师。邵阳师专培养了不少人才，有邵阳的黄浦军校之美誉。别的班我不太清楚，我们班后来在社会上混得有头有脸的就有：欧阳斌，吴志宪，石光明，肖志良，国世平，张富全，尹飞舟，陈邵桂，李路明，陈松长等。邵阳师专以她的弟子为自豪，我们却以母校为骄傲。我曾写了一幅“树大枝叶茂，师高弟子强”的对联，一半是表扬母校，一半是夸耀自己，很牛吧。不过，邵阳师专在省城长沙没有什么名气，长沙名校很多，名校生也很多。但在任何公开场合，我都坦率骄傲地宣称，“我是邵阳师专的！”我不以邵阳师专之学生为怯羞，却以邵阳师专之学生为荣耀。是的，是邵阳师专培养了我，是邵阳师专成就了我。不管我走到那里，邵阳师专永远是我心中圣洁的殿堂。

    进邵阳师专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因为与我同厂（邵阳纺织厂）的欧阳斌那年也考进了邵阳师专。欧阳斌何等人物，我们厂的大才子，当此时邵阳市大名鼎鼎的青年诗人。我和欧阳斌的考试成绩都不错，都是上了第一批分数线的。可是第一批录取没有我们，第二批仍然没有我们。我知道又是那可恨可恶可怕的“政审”在作祟。直到第三批，“放宽条件，就近读书”的政策，邵阳师专的录取通知书才青睐了我们。上大学进邵阳师专不是我的初衷，当时我有点犹豫。但听说欧阳斌也愿意读邵阳师专，于是我就十二分的甘心地“堕落”了，搭上了最后的末班车。那年进邵阳师专的优秀生很多，进校我遇见的第一个熟人是谢润芝，她是我们邵阳市一中最著名的才女。哦，还有谢道蕴，也是邵阳市一中的，比谢润芝还谢润芝的才女。同学们很兴奋地相互介绍，一位眉毛长得很夸张的男生自我介绍，“我叫国庆”。我问，“贵姓？” 他笑了，“我姓国，名庆”。哦，天下还有姓国的。又有一男生，更年轻，更朝气，开口就问我。你是“CY”还是“CP”？我一头雾水，他见我不开窍，便神秘地告诉我，“CP”是共产党，“CY”是共青团。然后又几分得意地向我透露，他是“CP”。然后这个“CP”转身得意地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国世平，国庆的弟弟。这个“CP”，把我震住了。这么年轻，这么自信，将来肯定是可造之才。但他有个毛病，不该那么坦白，万一我一不小心当了甫志高，把他给出卖了呢？幸亏那时共产党早就公开了。二国的书都读得好，后来都是博士及第。尤其是小国，更是了得，成了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经济学我不懂，是不是与钱物打交道怎么算账自己都不吃亏的那个学问？国世平是我们邵阳师专中文科的骄傲，我很敬佩他。但国世平也不对，你学中文学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去搞经济学呢？有背叛师门之嫌。我们班王亚平也很抢眼，那模样，那身材，那时候不叫酷，叫英俊。鼻子眼睛长在他脸上怎么那么合理。亚平有才气，吹拉弹唱样样会，体育也不差，是我们班男篮的主力板凳。亚平不但才华横溢，而且情感横溢，很有女人缘。尤其是在“于无声处”话剧里担纲男一号，赚了不少女生的眼泪，王亚平于是更加出名，更加实惠。那几天他在食堂打菜，女炊事员瓢里的肉就做死地往他碗里扣，这是真的，我看见的。亚平的书读得也十分卖力，经常在校园的小路上捧着英语课本忘情地颂诵，我几乎崇拜他了。但有女生不服，说王亚平读英语，只要有漂亮的女生经过，他的眼神就不在书上了。是吗？道听途说的。亚平当时也是“CP”，但人家不说。吴志宪一脸络腮胡子，很男人的。凡他愿学的无一不会，凡他愿玩的无一不精，是个人物。初时我不认识他，等我完全认识他时，却晚了，狼来了。当时我在学校唯一有点名气的是字写得好，这一点我很得意。可就是这小子，横空出世，在全校书法大赛上抢了我的第一名，他一笔好颜字征服了评委。可怜我书法上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吴志宪惨无人道地“灭”了。其实，更有甚者，这小子还不仁不义。我们师专中文科七七级是个大班，120几名同学中，才14个女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典型的狼多肉少。何况几名已为人妇，几位名花有主。只有我班还有几朵金花待放。但我们班的男生太绅士了，光顾得看风景没顾得打主意，不知何时被邻班的吴志宪和胡某钻了空子，勾引了谢润芝等两位如花似玉却年幼无知的少女，造成我们班严重的水土流失，狼来了。不过当时我也太谦虚了，两眼向下看，喜欢上了一位七九级的长沙籍女生汤大莎。当时，校规禁止同学之间谈恋爱。我们是地下工作者，难免不担惊受怕。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快毕业时，一个月光朗朗的夜晚,我和她约会被一位老师撞见了，我们暴露了。我们俩当时都是学生干部，犯禁恋爱会罪加一等的。于是第二天我主动向科领导坦白，科领导唐宜高一听，火冒三丈慌不择辞地把我狠批了一顿，但唐老师是好人，见我主动投案自首，宽容了我这个二十五六岁的老男生的“迟暮”之恋。然后严肃指出我“三不该”，一不该找七九级的；二不该找长沙妹子；三不该找汤大莎。一言以蔽之：七九级的长沙妹子汤大莎靠不住。我是有三不该，但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双方已经相爱了，而这爱就是三十年，这一爱就是一辈子。对不起了，唐老师；谢了，唐老师；谢了，邵阳师专。

   我和吴志宪可能是天生的冤家。如今，我俩同居一院，同住一楼。不幸的是，其字仍然写的比我好，其文章仍然是花团锦簇，其仕途仍然是阳光灿烂。其有烦心事否？有！脑门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其五十岁生日时，我送一寿匾：赫然四字：“聪明绝顶”。书毕，仍未解愤懑，又在嘉宾签名薄上，恨恨地写道：“因为你，我黯然失色。”欧阳斌、吴志宪和我都是一年的，属马。欧阳斌读书时就显得格外老成练达，天分很高又很勤奋，书读得好，官运亦佳，还是“CP”，那时就坐了邵阳师专学生会的头把交椅——学生会主席，是我们的学生领袖。此人一生谨慎谦虚，敬业勤政，胸有大志，腹有城府，又不贪色，没有绯闻。我呢，天生散淡疏懒愚顽，素无大志，是个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主。我不攀比欧阳斌，人家过去运气就好，如今依然官运亨通。但我拌蛮找到了欧阳斌的一个弱点，觉得其翰墨不如我。于是我便“阿Q”了。欧阳斌五十岁生日的前几天，他我和吴志宪三人在一起舞文弄墨。欧阳斌这几年练字下了一些功夫，进步很快，其字味道很足。那天他老是写六个字：“知天命 ，尽人事”。大的小的，写了好几幅。因为我和欧阳斌是一个厂里出来的，我很巴结他，一个劲地夸他的字写得好，这一笔老练，那一笔圆润。而吴子却不时地指出他的缺点和毛病。欧阳斌几乎哀求了：“吴子，你像强宝一样，表扬我一句好吗？”吴志宪同志在关键问题上一般是坚持原则大义凛然的。我一般不乱说欧阳斌的，但有一事我愤然，他三十年前就是主席了（学生会主席），我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至今还只混了个副主席，我郁闷。欧阳斌可能会当副主席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