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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油茶
作者:李龙行  编辑:admin  文章来源:散文世界网站   更新时间:2010-5-11 12:01:03  【字体:

家乡的油茶

 


  朋友,你到过邵阳县吗?那可是油茶之都。

  邵阳县是我的家乡,位于湘中偏西南,资江上游。这里多丘陵、岗地,气候温和,雨量充沛,阳光充足,生长季长,是油茶的乐土。油茶早选定这里安家群居,一沟沟,一坡坡,一山山,沟连坡,坡连山,山连山,东西眺不尽,南北望不断,像漫天的青云,像万顷的碧波,像无边的绿绸。

  油茶真是奇树。

  油茶为我国南方特产,因种子可榨油供食用而得名。

  公元前三世纪的《山海经》记载:“员木,南方油食也。”这里所说的“员木”即油茶。可见油茶早存于南方,供人取种榨油了。

油茶的种子叫油茶籽,榨出的油叫茶油。油茶籽含在油茶果——茶子里,于秋寒里孕育,复在秋霜里成熟,历经冬、春、夏、秋,经四季之考验,吸四季之精华,因而榨出的茶油色清味美,营养丰富,不仅可食用,还可药用,被誉为 “东方橄榄油”“长寿油” “油中之王”,“芳香滋补味津津”,“山珍海味难媲美”。据研究, 茶油不饱和脂肪酸(又称“美容酸”,对人体有益,越高越好)含量最高,远超我们常食的菜油、花生油等植物油,更脚踏所有动物油了,居万油之冠。茶油长期食于内,能使人皮肤润泽,能增强机体抵抗力,能有效降低血脂,预防、治疗心脑血管病等诸多疾病;搽于外,可调理肌肤,防晒补损,去除细皱。茶油真是个宝。

     油茶是常绿灌木,或小乔木,一般三四米,稀有七八米。油茶生长得极其缓慢,以致辨不出它的年轮。锄头把粗的一根,至少二十年;碗口粗的一根,近百年。我家乡的油茶,少则五六十年,多则上百年了。这还不是它真正的年龄。它真正的年龄深埋在土里,在究不到底的根上。油茶萌芽能力特别强,刀砍了,火烧了,虫蛀了,雷击了,又从底部萌出芽来,历尽千辛万苦长大。又被毁了,又萌芽,又长;反反复复,一代又一代,坚强不屈,循环无穷。所以我家乡的油茶,到底是第三代还是第五代,是三百年还是五百年,没人搞得清。

      油茶材质致密坚韧,深受家乡农民的喜爱。用它做扁担、锄把、斧把,经久耐磨,越磨越光。挑柴草的杈,也首选它,既轻便,又坚实,又耐用,在未携带扁担时,还能权当扁担,挑起重负而绝不折。我们小孩也深深喜爱它,专从它身上截取最粗的,削成陀螺。那陀螺厚实稳重,旋起来呼呼生风,持久不倒。你做一个,我做一个,院子边的晒谷坪上,颗颗陀螺比武,呼呼啸啸,好不壮观。油茶木的陀螺啊,施起我童年多少快乐,多少奔驰的幻想。

      油茶在秋天开花,开花时果正成熟,“抱子怀胎”,天地人为之动容。

      油茶花不硕大,也不娇艳,只是自己那轻盈之态,那洁白之颜。阴沉沉的秋罩来,一朵花率先擦出火星子,一声喊,漫山遍野就燃烧起来,熊熊雪白火焰,点亮了人们的双眼和希望。

      油茶花肚里有黄色的花蕊,精致而美丽。多小的空间,却是一个酿蜜车间。用茅草管子插进花蜜里,一口气吸尽,怎样的甜?油茶花蜜一样的甜!一个知足忘我的身影,一根茅草管子,一朵花一朵花、一片坡一片坡吸过去,密蜂嗡嗡着急,那是多么令人怀念的童年!

      春寒料峭中,油茶树上结出茶饵、茶泡。茶饵,又叫茶舌,叶形。茶泡,球形。两者先都是暗红色,后蜕去皮,变白。红茶泡、白茶泡家乡人又称 “红坨坨”“白坨坨”。每当茶泡红红白白的时候,油茶林里有一种鸟日夜鸣叫,如泣如诉,但乐观的家乡人象声为:“红坨坨——叽啯叽,白坨坨——好呷底(的)……”断人魂的纷纷春雨里,多了一份俏皮的乐趣,一缕悠然的韵味。

      茶饵、茶泡,尤其白茶饵、白茶泡是绝顶的美味,甜润润,脆生生,十分爽口,可生吃,也可炒做菜。因为山上点着茶饵茶泡这灯笼,我们多了逃课的记录,牛羊多了欢吃庄稼的机会,大人也多了停下手中活儿小憩的时候。

强体防病,美容防老,唯茶油有这奇效。
资历深厚,贡献卓著,却自我抹去表功的年轮,唯油茶有这么奇伟。
花果共存,同期并茂,唯油茶有这奇观。
春有茶泡,秋有茶子:一年两果,唯油茶有这奇能。
秋天,万花匿迹,油茶却献出花;春天,万花争艳,油茶却献出果:唯油茶有这么奇异。
种种奇,体现了油茶乐于奉献的品质,不折不挠的性格,广博深沉的爱。这多像我家乡的人民啊!
我爱我家乡的人民。我爱我家乡的油茶。
油茶给予我一串串关于家乡的不灭记忆。

      摘茶子了!

      这可是家乡最重要的农事之一,远亲近友都来帮忙。男女老幼,前催后赶,挑箩背篓、提篮扛钩上山了。从晨光涂白东山尖,到余晖染红西山边,山头山脚,树上树下,全是红黄黑白的人影。喧声不止,笑语不断,有或粗犷或清脆的歌唱声,有或急骤或绵长的断枝音,有抛入篮底的三两响,有倾入箩中的错杂弹,整个大地煮开了,沸着,让群鸟不知所措,喳喳怨鸣,让孤狗不知所向,呜呜徘徊。高梢低枝,明处暗中,钩拉手摘,每一粒,每一个,都归篮入箩。好了,干净了。可是再回首,却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在梢尖上笑,在叶缝里窥。大度的家乡人就把它们留给慕名不畏长途前来捡茶子的人,让家乡茶子远名扬。

      人们把茶子挑回家,摊于晒谷坪上,马路边上,屋前屋后,楼上楼下。真是茶子的海洋,茶子的世界!过了些时日,果皮自动绽放,释出粒粒可爱的油茶籽,黑黑褐褐,黑,黑得油光,褐,褐得发亮。有个别被虫蛀空了的,欣然拾起吹之,哨音悦耳,独具韵味,迷了山村,迷了童年。
      打油了!
      油茶籽在碾槽里碾碎了;碎碎油茶籽在蒸子里蒸香了;香香油茶籽在铁箍里做成“茶饼”了;圆圆“茶饼”喂进油榨了;饱饱油榨肚子里又塞满木楔了;黑黑木楔在嚷嚷了:来吧!来吧!两个粗汉子扎了衣襟,往手心上唾一点沫,磨一下拳,擦一下掌,分立重达三百余斤、形为长方体的悬石两边,摆开腿,坐好势;另一个壮汉,在悬石尾,拉起尾绳,看好距离,亦开腿做势。“嗨唷噢——”随着起音,三个汉子把悬石荡起;“嘿!”又把悬石狠狠摆出;“嘭!”悬石稳稳地撞到露出的楔上。露楔遭此迎头痛击,猛地缩一下,引得整个楔阵都吱吱战抖。“嗨唷噢——嘿!嘭!”“嗨唷噢——嘿!嘭!”……汉子们浑厚的号子声和石木粗重的撞击声,有节奏地在油榨坊里响着,在田野上传着,让妇人们听到了,产生了甜蜜,露出了微笑。“嗨唷噢——嘿!……嗨唷噢——嘿!……”阵阵号子声里,不觉响起了泉水声,先轻轻,后潺潺,再咚咚——哦,是清清亮亮的茶油欢欢快快流出来了!其香浓浓烈烈,飘飘散散,漫出榨油坊,飘到青天上,滞溜到月圆,和月桂竞香。

      家乡的人是记恩的。哪家亲戚,哪个朋友来帮忙摘了茶子,都要真诚地一一上门送上绝好的茶油。所以家乡的茶油不仅香在家乡,香了一家,而是香在四方,香了万家。

      过年了!

      “二十五,打豆腐。”农历腊月二十五,一早,家家推磨打豆腐,七八磨,十几磨;入夜,户户用茶油煎豆腐,七八锅,十几锅。茶油香、豆腐香,油爆声、火笑声,人声,间或两三个炮仗声,充溢家乡过年前喜庆的夜晚。豆腐在几乎满锅的茶油中欢欢煎成,捞出,金黄,绷脆,喷香,一片片,一篮篮,一箩箩。是为“茶油豆腐”。这豆腐好吃,耐藏。贮于瓮中,至次年六月还新鲜如新,色香味未变。这豆腐,和丸子(邵阳特产,豆腐和肉混和熏制成)、腊肉,成为家乡人留用半年甚至近一年的佳肴,成为随时为客人献上的拿手美味。燃起茶子壳,架上锅,放足茶油,炒一只自小养于油茶林里的鸡,炒到隐隐香,再放入“茶油豆腐”,煮,到香飘飘溢满屋,便成,是为“茶油豆腐炖土鸡”,大年三十凌晨的重头菜。那色,那香,那味,无可言状,只有来见之,见之想吃,吃之不忘。

      油茶给予我的记忆,如茶油温馨、芳香、耐藏,愈久弥新。

油茶给予人的甚多,但人给予它的甚少。人们从来没有为它整过枝、洒过药、施过肥,寒暑旱涝,无人过问。

      但是油茶的生命力可谓强矣!爱可谓大矣!它始终在我的家乡绵绵延延,郁郁葱葱,不离不弃,倾力奉献。幸甚,家乡人对它有了更新更深的认识,把它的优种良苗请进了棚里精培细育,把移栽它幼苗的山坡壁成层层平整深厚的梯土,把水渠和机车道修到了梯土顶层。座座山坡上,油茶旧林哄哄闹闹,调笑长风;层层梯土里,油茶新苗安安静静,憧憬前程:你不看到了更广阔、更葱郁、更美好的未来吗?
这里,中国油茶之都,必将兴盛。

      来吧,朋友!来我的家乡,来看看这里不屈不挠的油茶,来看看这里改天换地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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