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高德馨一枝梅

一一肖群英的艺术生涯

       ● 夏云河、夏启平

肖群英（1908年10月一1989年2月），艺名一枝梅；邵阳县五峰铺镇人，系祁剧名旦肖东海的女儿，15岁随父学艺，是祁剧界第一个女坤角。她嗓音好，唱腔响亮柔和，节奏稳健适度，尤以高昆唱得字正腔圆；长于闺门旦，表演深沉含蓄、婉约动人，更檀长于表现人物复杂细微的思想感情。18岁在“桂兰园”当场，深受观众欢迎．拿手戏有《昭君出塞》、《丛台别》、《法场祭奠》、《绣楼赠塔》等，背搭丫环戏如《打桃赴会》、《四九问路》等也演得十分出色。解放后，在新化祁剧团工作并退休。她在培养青年演

员方面，作出了重大贡献，祁剧“宝和派”名演员谢美仙主演的《昭君出塞》，就是经她挖掘并悉心传授的，《昭》剧在戏剧界颇有影响而成为祁剧代表性剧目之一，并被收入《湖南地方戏曲志》第二卷（1959年，湖南省举办建国十周年成就展览，在省文化馆中戏剧部分展出祁剧《昭君出塞》剧照，并将此剧展品送国家文化部，在中国艺术馆一一北京沙滩红楼举办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戏剧成就展览中展出）。她培养出来的优秀学生还有金琼珍、彭辉、吴香花等。曾当选新化县第二至五届人大代表和多届县政协及地（市）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湖南分会会员，晚年还续聘为剧协湖南分会名誉理事等。

一、破樊篱 碎桎桔 崭露艺术头角

1923年，内战迭起，暴敛日甚，匪患频仍，国家积贫积弱，乡村一片萧条。在生活实在无着的情况下，肖群英——一枝梅（艺名）的母亲带着年满15岁的她跋山涉水步行到宝庆（今邵阳市）桂兰园找到了其父。为了混口饭吃，一枝梅在班子演出时跑跑龙套，高兴了学着演唱时的腔调哼几句。师傅们见小小年纪的一枝梅有演唱天赋，劝她父亲教给几个戏。其父联想到“戏子”低下的社会地位和微薄的经济收入，感叹自己半生卖艺长年浪迹在外亦无力养家糊口，决心不再让自己的女儿吃梨园子弟这碗下贱饭，拼力不许她学戏。其母和所有亲戚害怕她入“歧途”而自毁终身，均反对她学戏。一枝梅也亲眼目睹艺人们衣食难保，台上装笑脸，卸妆后暗吞泪水的凄苦情景，不想走父辈走过的路。但是又想到自己年近十五岁了，怎能常吃闲饭，成为父亲的累赘。同时辛亥革命“妇女只有走出家门，投身社会才能获得自身解放” 新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一枝梅，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她认定只有学戏，只有演出一身好戏来，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豁出去了，毅然冲破封建禁锢，压根儿不考虑自己将有的遭遇，背着其父偷偷地学起戏来，暗地里哼腔学调，幕仿师傅们的一招一式。初为幕仿，渐至酷爱，加上她身材好、悟性高，嗓音响亮柔和，且偷学格外用功，不久就把班子里的几个重头戏幕仿得维妙维肖。这年冬天，在全班师傅的支持下，她终于第一次登台了。这次饰演《丛台别》中的陈杏元，一枝梅一出台，随着一声高腔，活脱脱的一个陈杏元，亭亭玉立，唱做俱佳，观众惊呼，满堂喝彩，在班内及社会上引起很大震动。其父这才刮目相看，更改初衷而用心点拨辅导。她如鱼得水，勤学苦练，功底日深，自此开始了她的戏艺生涯，成为祁剧界第一位女坤角〔此前祁剧由男演员扮演旦行角色，自此女演员才陆续出现），并渐挑班子中旦行大梁，成了班子生存发展的台柱．从十八岁开始，她先后在宝庆张寿生创办的桂兰园、武冈丁老赖创办的文武舞台、宝庆刘元方筹办的紫云台和魏老六创办的用中戏院及不少流动戏班领衔主演，产生轰动热捧效应。

非科班出身的一枝梅，一切演唱技艺全靠在演出实践中探索，要多走多少弯路，要多流多少汗水，旁人是无法知晓的。有时上午见到剧本，下午就得登台。其父对她的要求十分严格，演出的唱腔和动作稍不规范，就训斥打骂。为了提高演出技艺，她一方面虚心求教班内所有的师傅特别是同行，细心观摩，博采众长；另一方面将剧中人物年龄层次、个性特征、身份地位、时代特点进行分类，“吃透剧本，探索出最佳的举止动态，恰如其分地表现人物。对于曲调，她不满足于学会，而是着力于表情达意。她在扮演不同人物运用同一曲调时，总要借助唱腔的音量、速度的变化来显示剧中人物的不同性格和感情。凭借过硬的基本功和对观众的满腔热情，她先后饰演了王昭君、移桂英、白素贞、陈杏元、杨贵妃、祝英台等一个个形象丰满的人物。她主演的《昭君和番》、《白氏盗草》、《丛台别》、《大破天门阵》、《会圆桥》、《赠塔荣归》、《贵妃醉酒》、《二度梅》、《四九问路》等剧目，观众场场爆满，久演不衰。通过数载不懈的勤学苦练，她的表演技艺取得了令人仰视的成效：唱、打、作、念，融传统、创新于一体，功力独到，《目莲》、《岳飞》、《西游》、《三国》四门大戏了熟于心，高腔、弹腔、昆腔无不功力深厚，花旦、正旦、老旦，表演形神毕肖，主角、配角均有建树，悲剧、闺戏尤具特色。不出三年，“一枝梅”的艺名不胫而走，蜚声湘桂。

二、舞台含馥郁  艺海贮英华

一枝梅从事祁剧表演的路是一条满布荆棘、充满艰险的路。黑恶势力、世俗偏见的诬蔑低毁叫人难以抬头，封建地主、地痞把头的折磨践踏更叫人难以立足，但是她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朝着既定的道路勇敢地走下去，用自己的卓越成就羸得了观众，显示了自身的人生价值。1928年8月，班子在洪江乡下演出，地痞、把头无理取闹，强行罚演五天，不给饭吃，不给工钱。本来演出收入微薄，全班老小已两天没有吃饱饭了，大家据理申辩了几句，他们就组织了一帮地痞、恶棍、流氓、打手将班子驻扎的祠堂围个水泄不通，叫嚣不达到他们的无理要求，艺人们就别想离开祠堂半步。在这危险紧急的关头，不到及妍年华她无视恶势力的霸道野蛮，不顾个人安危，只身连夜摸出祠堂赶至县城报案，班子才得以解围脱险。她自此获得了“梨园女杰”的美誉。

1944年至1945年，日寇蹂躏我家乡，五峰铺镇被烧了大半，一枝梅眼看无辜的乡亲被杀戮，美好的家园遭践踏，那些民族败类，迎合日寇，鱼肉百姓，中国社会昏黑一片，她感到无比痛心，愤然离开自己相依为命的班子，退居故里，不为敌伪献艺。铮铮道义行，拳拳爱国心，天地可鉴。  

 解放前夕，各地祁剧班子相继解体。这时一枝梅的身子因重病而十分虚弱，好心人百般相劝，要她卸袍归里，图个安适，但她舍不得离开热心的观众，舍不得离开为之奋斗半生的艺术舞台，她日思夜想着重整剧团，复兴祁剧。

新中国成立后，一枝梅随之焕发出艺术的青春活动力。为了配合党的中心工作，她在家乡五峰铺镇组建了业余文工团，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她的主导下，排练了《王秀鸾》等现代戏，在各地连续演出三十余场次，深得党和政府的好评，群众亦交口称赞。在演出过程中，她忘记了疲劳，舍弃了私利，和团内青年们共享演出成功的喜悦，分解艰难简陋环境的困扰，她耐心传授表演技艺，指导大家领会剧情，把握人物性格特征，为家乡培养了一批戏剧新秀。

1952年，一枝梅应邀只身赴新化，在没有演员、没有设备、没有剧院、没有资金、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她依靠党的领导，依靠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白手起家，组建了新化祁剧团，任副团长。从挑选培养演员，到编剧导演，团内所有业务工作，由她一力承担。组团后，她以惊人的毅力和出色的组织才能，排练出一系列深受观众喜爱的传统剧和现代戏，在邵阳地区组织的多次汇演中，新化祁剧团均以新颖的剧目、精湛的演技脱颠而出，一时声名鹊起。

作为祁剧界的第一位女性坤角的一枝梅，是祁剧“宝河派”（祁剧是在祁阳形成的地方剧种，后来向宝庆发展，称“宝河派”）高腔唯一的女传人，她目睹祁剧几经沧桑，老艺人大都离散，一些优秀的传统剧目渐渐失传，便立志竭尽自已所能将一些优秀的高腔传统剧目挖掘整理出来，让古老的民族文化重闪光辉。

1955年，一枝梅凭记忆挖掘出了祁剧《昭君出番》，原剧源于元马致远的《汉官秋》及明传奇《和戎记》：汉元帝时，匈奴入侵，元帝被迫遣王昭君出塞和亲；王昭君出塞途中，留恋故国，思念家乡，怀念父母，最后愤而投黑水河，

以身殉国。该剧经集体整理参照外剧种的技长观点，更名为《昭君出塞》，由她自导自演，参加邵阳地区文艺选拨调演，在邵阳文艺界引起了很大震动。邵阳专署文化科当即组织戏剧界、音乐界的知名人士、骨干演员及编剧、创作人员进行观摩，《昭》剧被定为重点加工剧目。经过对该剧进行新的集体性加工整理，1955年《昭》剧转由邵阳市祁剧团排练，由祁剧新秀谢美仙主演；一枝梅激流勇退，主动让贤，并积极参与，悉心奉献，花了年余心血，毫无保留地把演唱技艺传授给了谢美仙，并导演了全剧。同年，该剧参加湖南省第二届戏剧观摩演出及调演，获剧本和表演两个一等奖，她亦获优秀导演奖。1956年3月国家文化部组织全国各剧种到长沙交流演出，祁剧《昭君出塞》一炮打响，荣获优秀表演、优秀剧目、优秀导演三项大奖，并当即被文化部定为党的八届六中全会献演剧目。1958年11月，八届六中全会期间，毛主席和周总理在武昌洪山剧场观看《昭》剧后，曾做了极为宝贵的指示。例如毛主席把剧中“汉水源头葬孤魂”的“汉水”改为“黑水”；周总理把“玉门关”改为相适应的古称“雁门关”，使剧本的内容更切合了历史的实际。1959年元月，祁剧、京剧、昆剧被文化部定为文艺交流剧种，进北京怀仁堂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中央领导同志专场演出。三剧种同台演出《昭君出塞》，党和国家领导人观后给予了较高的赞赏评价。谢幕时，毛主席、刘少奇、周总理等步上前台与演员一一握手致贺，毛主席当场发表了大意如下富有激励性的言词：昆剧唱腔流利悦耳，节奏感强，京剧技艺略高一筹，不愧瑰宝，祁剧意境开掘得深，值得借鉴推广，要是能把三者的长处融汇起来，不就十分完美了吗？毛主席还当即让秘书打电话给广东的红线女，要她赶到北京向邵阳祁剧团的“昭君”学习（这段故事一时曾传为美谈）。当时，《北京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指出：祁剧《昭》剧“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某些情节的安排以至表演艺术方面，特别是意境挖掘方面，显然是经过一番比较认真的推陈出新工作，大为增强了思想和艺术的光辉”。梅兰芳先生亦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祁剧《昭》剧“这出戏，对昭君悲怨的心情，表现得比较强烈，很能感染观众……” 田汉先生发表了《谈王昭君的塑造》，赞扬祁剧《昭君出塞》“有特色”，是“很动人的好戏”……邵阳祁剧自此声名远播，名驰全国。

为了保持祁剧艺术的青春活力，一枝梅大胆实践，敢于创新，在唱腔、道白、表演程式各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她一方面积极探索祁剧高腔和弹腔的有机融合，另一方面大胆吸取湘剧、桂剧、评剧之长，使古老的祁剧表演更富有现代生活气息。她就是在不断进取中步入花甲之年，其表演技艺则更趋成熟、更臻完美。

1966年，“文革”开始了，祁剧与全国其他很多剧种一样受到极左思潮的冲击，一些所谓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封、资、修”的东西被明令禁演，一枝梅也被安排退休回家。随着运动的发展，《昭》剧被列为毒草打入冷宫，受到了不公正的批判，年届60的她也被造反派从五峰铺专程“接去”新化被视为“黑线导演”，遭到了粗暴的人身攻击。但由于《昭》剧这出戏经她精心挖掘，并几经集体整理加工润色，其思想性和艺术性是任何人怎么也否定不了的；批判会上，她翔实地阐释了剧情的历史内涵,深刻地分析了剧本的现实意义，从汉初“和亲”政策的必要性及不可否认的历史作用，讲到国家的外交斗争必须服务于国家的根本利益，原则不可丢，灵活性不可少，义正辞严有理有据地维护了历史唯物主义和自身的尊严。可笑的是一蒋姓造反者竟然牵强附会地说剧中涉及的“毛延寿”是她的恶意安排，影射了伟太领袖，真是匪夷所思。她当即回敬道：“照你的逻辑，我首先就得跟你划清界限，因为你跟新中国人民的死敌蒋介石是同一个姓呵！”台下一阵轰笑，那造反者理屈词穷，悻悻然从后台溜了。批判会成了她的演讲会，造反派噤若寒蝉了。他们迫于她当场的凛然正气和平时的崇高威望，一时打不了棍子，戴不上帽子，奈何不得，加之内部有讧，无暇顾及，不得不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退体后，一枝梅虽然蜗居陋室，但她那一颖火热的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心爱的舞台。在和群众的广泛接触中，她发现这片养育自己长大的土地需要她，家乡的父老乡亲热爱着她。家乡的人民亟待精神“食粮”要看大戏，家乡的人民尤其深爱祁剧。她激动极了，仿佛又年轻了许多。她不辞辛劳，四处奔忙，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终于筹建了“五峰铺业余祁剧团”，自编自导，义务排练了几十个新旧剧目，演出600多场次，为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推动党的中心工作，用先进思想占领农村文化阵地作出了很大贡献。同时，通过她耐心的辅导指教，培养了二十多名年青祁剧新秀，其中有3名后来还成了专业剧团的骨干，五峰铺文艺市场亦因此活跃了起来。

三、艺龄永驻 懿德长存

一枝梅对祁剧艺术的突出贡献，党和政府给予相当高的荣誉。她多次被评为省、地（市）、县先进工作者，并多次当选为新化县人大代表和县、地（市）政协委员，1959年后，享受高级知识分子待遇；就是到了晚年，还正式聘请她为中国戏剧家协会湖南分会名誉理事。在她老人家八秩毫龄寿眉之日，市文化局赠匾赞她“艺龄永驻”，家乡父老称她“艺高德劭”、“处逆境不失尊严，居顺境不忘谦恭”，是“我们自已的演员”……这一切她终生难忘．她深深地感到社会主义的优越，共产党的伟大。

1989年2月26日，享年81岁的一枝梅因病救治无效，永远离开了她奋斗终生的祁剧事业。

（夏云河、夏启平）